凹凸世界|瑞金深夜六十分一本胜负|《奇迹是怎样的存在？有没有概率？能发生吗？》
　　
　　
　　
　　
　　他自枢纽的运作声中醒来。
　　
　　一开始意识并没有清明，只是空洞地听到咕嘟咕嘟的水声，隔着一层厚重的屏障，机械的女声平板地播报着数据，有类似小动物奔跑的声音，还有一些其他的、窸窸窣窣的、细枝末节。混沌的大脑不加过滤地全盘接受所有所得信息，而于听觉之后是视觉。液体充胀在他的眼眶之内，目光所及只有一片迷蒙的橙黄。之后是触觉，滑腻的液体包裹着他的躯体，他吃力地挣动关节，碰到了冰凉的壁罩。
　　
　　“一号栓成功脱离。”
　　
　　“二号栓成功脱离。”
　　
　　
　　“目标生命体数值达到正常值。”
　　
　　
　　“各单位注意，阈值开始下降。准备启动组件大天使长。”
　　
　　“再重复一遍，各单位注意，阈值开始下降。准备启动组件大天使长。”
　　
　　
　　他觉得肺部仿佛被一记重击，空气灌了进来，橙黄的液体迅速退出，视野逐步清晰。他茫然地环顾自己所处的环境，而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某种容器中。
　　
　　但他并没有更长的迷茫时间，有书页翻动的声音隐绰回荡在耳边，然后是吐息声，一个男性的声音随之响起:
　　
　　“金。”
　　
　　那声音犹如洪钟，直坠他的脑海深处，思维的齿轮因着这重击而艰涩地颤抖，锈迹与尘埃扑扑簌簌，死寂的星球缓慢地剥落外壳，开始运转，那一片幽深混沌的蛮荒之中，突然亮起了灯。
　　
　　“登格鲁。”
　　
　　他的意识开始成型，仿佛被灌入系统的电脑自行开始构筑程式，那些紧闭着的环节锁扣逐一脱落，投入运作。他开始有了自我，有了感情，缺失的零件逐步复位。
　　
　　“石板。”
　　
　　他想起来一些事情。一些久远、晦涩、不甚明朗，然而自有其含义的回忆。支离破碎的片段，冰的气味。
　　
　　“克洛诺。”
　　
　　爆炸声。他记起自己的声音，他想到一个男孩的面孔，对方的手心很烫，像是爆炸时迸溅在自己身上的火星，但他深谙对方不会伤害自己的道理，因而全身心地信任对方。
　　
　　“二十五。”
　　
　　他从回忆中挣脱。
　　
　　“十四。”
　　
　　想起了自己的身处。
　　
　　“金。”
　　
　　他咳嗽起来，一瞬间这具躯体被赋予了人的气息。由神构筑的身体再无康复的概念，他取回自我意识后等同于恢复巅峰。少年人抓住打开的壁罩边缘，从休眠舱中坐起。
　　
　　
　　“大天使长组件启动完毕，代号‘格瑞’。”
　　
　　“培养基进入下一阶段，代号‘凹凸大赛’。”
　　
　　
　　“距离世界毁灭还有两年零五个月，祝您工作愉快。”
　　
　　
　　格瑞见过很多届参赛者。
　　
　　他当然参加过凹凸大赛，他是最后的胜利者，尽管有诸多波折。丹尼尔的反叛并未成功，因而被撤去了大天使长一职，连同和他勾连的数个神使，一并被抹去了存在。但正因此格瑞知道许多真相，他虽然是胜利者，但并非是创世神所需的那位胜利者。他知道宇宙开始腐朽，因为创世神的力量再不足以支撑世界的运转。
　　
　　而他也知道凹凸大赛是为幼神打造的培养皿中的一环，他们以此为名召集来宇宙各处的最强者们，激发他们的潜力，增幅他们的力量，改造他们的躯体，最后成为饲食幼神的养分。
　　
　　但是幼神尽数夭折，直至创世神暮暮老矣，原本格瑞那一届的幼神最为有潜力，仅差临门一脚，但是出现的某种变数致使幼神并未蜕变成功，这也是创世神讨厌格瑞的原因，他自身就是那个变数。
　　
　　但是规则就是规则，创世神仍旧赋予了他神使的权能，他也需要新的神使来帮他管理半朽的宇宙。然而格瑞考量许久后决定放弃。一个建议，并非是谈判，更为友好、亲切，他说服了创世神，进而从不问世事的神坛落下，降格成为了大天使长，纡尊降贵地主持起凹凸大赛。但他知道的更多，多于过去的丹尼尔，多于新晋的神使，仅次于创世神，或者等同于创世神。
　　
　　格瑞见过无数届参赛者。
　　
　　他自高处俯视那些参赛者，奇形怪状的，意气风发的，他想起自己过去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他见过有些相熟的面孔，似是而非，模棱两可。
　　
　　一开始他做的并不好，因为没有前辈指点他该怎样从一个独行的刀客成为一个合格的裁判长，也没有人指点他如何不感情用事，他跌跌撞撞，滚爬摸打，一届又一届，幼神尽数夭折，神使轮回更替，他最终适应了自己的工作，世界也步入了倒计时。
　　
　　他一次次休眠，一次次醒来，一次次主持凹凸大赛，他是大天使长，大天使长格瑞，培养皿的组件。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醒来，创世神同他会面，这时候已经不能说是召见，因为他们近乎平等。创世神例行地告知他这是最后一届凹凸大赛，与其说成败在此一举，不如说已经放任自流。
　　
　　创世神说我很累啦。
　　
　　创世神说我还是想拯救这个宇宙。
　　
　　格瑞看着祂，创世神的面孔覆盖于光辉的羽翼之下，无人见过祂的面孔。无端地格瑞想起那个男孩儿，原本囿于记忆深处，此刻又跳出来载歌载舞，他一开始说：
　　
　　“我想拯救我的星球！”
　　
　　他最后说：
　　
　　“我想拯救所有人！”
　　
　　但是他谁也没能拯救成功，连同他自己。而大赛仍在进行，有人死去，成为幼神的养分，有人成为新的神使，无知无觉地管理着宇宙。
　　
　　世界行将覆灭。如离弦之箭，再无逆转可能。
　　
　　创世神仍旧告知他新的幼神的位置，这一举动毫无意义，祂对此已不抱任何希望。
　　
　　但规矩仍旧是规矩，只要世界还未毁灭，被遵守的规矩就不算是一纸空谈。大天使长中规中矩地接受了任务。
　　
　　“除非产生奇迹。”
　　
　　创世神说。
　　
　　祂的面孔被笼罩于万丈光辉之中，可是格瑞知道祂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轻松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于两个月后见到了新的幼神。
　　
　　他上蹿下跳，载歌载舞，猴急火燎。于半朽的日轮之下，他活力四射，仿佛即将燎原的星火。
　　
　　他说：“咦？谢谢你救了我呀！”
　　
　　他说：“请问您知道凹凸大赛怎么走吗！我已经迟到两个月啦！”
　　
　　他说：“我呀！我要拯救我的星球！”
　　
　　格瑞看着他，确实是很多年过去了，很多很多年过去了，数以兆计、以京记、以垓记，千万次排列，阿僧祇、恒沙河、那由他。
　　
　　最终再会。
　　
　　“金，”格瑞说。
　　
　　“咦？你知道我的名字呀？”
　　
　　他的嘴唇嗫嚅着，一个泫然欲泣的、温和的笑容掠过他的眉睫。
　　
　　“是的，”他说。
　　
　　“我记得每一个参赛者的名字。”
　　
　　
　　
　　
　　
　　
　　
　　_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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